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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轴:
1:12 Tom
21:11 翁先生
29:59 李先生
文字版全文:
袁莉:
[00:00:01]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中国原总理李克强10月27日去世后,虽然中共的讣告称李克强是“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但是中共官方和官方媒体的反应可以说是相当矜持甚至冷淡。社交媒体上称他为“人民的好总理”和“伟人”的评论被删除,他说过的金句“长江黄河不会倒流”、“人在做,天在看,苍天有眼”等几乎变成了抗议口号。这期节目我们采访了三位自发悼念李克强的人士。他们从外地去李克强的合肥老家献花,或者在自己的学校校园里张贴标语。他们为什么要悼念一个并没有做出什么政绩的总理?他们为什么要去做一件官方并不乐见的事情?他们害怕吗?
Tom
第一位是Tom,他是从外地去合肥献花哀悼的。他要求不要变声。他给我发信息说:“It’s my duty.” 这是我的责任。
你好,你能稍微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然后说一下你为什么去了这个合肥红星路80号去悼念李克强,然后你都看到了经历了什么?
Tom:
[00:01:25]
我是一个70年代末在大陆(出生)的,我现在是一个证券投资的商人。然后呢,这个去悼念李克强总理,实际上自十八大以来,我是感觉到一种政治上的压抑。所以呢,其实应该说很大程度是来源于希望通过悼念来宣泄情绪,这是我的一种真实想法。而且我觉得对李克强总理这个人的评价呢,我认为他是一个还是比较清白的好人,在体制内做到这样的高位,我觉得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基于这些判断,我觉得我有责任去悼念克强总理。然后呢,应该这么讲,江泽民去世的时候呢,我到扬州去进行过悼念。我觉得在这个历史的关键时刻,我觉得我不能缺席。
袁莉:
[00:02:22]
那你去了是为了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情感呢,什么样的想法呢?
Tom:
[00:02:26]
我去是为了表达,第一个是对李克强总理的缅怀吧。第二呢,我也是希望通过……觉得是添砖加瓦吧。这种感觉就是,我多献一束花,让这个花的山、花的海能够更加更加雄壮吧,能够更多。我希望这里面是有我的一份子,是有我一份子的参与,也能够表达我的心意。
其实我是献了三次花。一开始没有去红星路的时候,我是远程的通过外卖啊,网上下单让(别人)去献的花;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我亲自到合肥红星路80号去献的花,是我自己亲自去献的花。所以我去了……
袁莉:
[00:03:14]
你去了两趟,你是在外地对不对?
Tom:
[00:03:17]
对,我在外地。后来我是第一次,就是29号,我是献了一次花,是通过网上的外卖跑腿去献的花。然后第二次是我昨天白天和晚上吧,我又去了两次。
袁莉:
[00:03:28]
又分别献了花。
Tom:
[00:03:29]
不光是我一个人,还代表了我的朋友。我的外地的朋友,还有我国外的朋友,他们都知道我要去合肥献花,都委托我去一起献花,一起表达一个缅怀的、悼念的意思。所以我不光是代表我一个人,还代表我的朋友。
袁莉:
[00:03:48]
这个花的山、花的海,对你来说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意义呢?你觉得大家都去,是想要传达一个什么样的讯息呢?
Tom:
[00:03:56]
昨天我在我自己的这个……我写了一篇文章。我说:红星路是一条民心路,是代表着民心,每一片花瓣都代表了每一颗人心,公道自在人心。
因为我去过扬州,扬州就是江泽民去世的时候我也去过。那么人其实也满多的,就是在扬州的那个老宅子啊,人也是挺多的。那么去了以后呢,因为我有两个(经历)有比较嘛,明显的就是这个克强总理去世的这个悼念的这个花、献花的人,人也好、花也好,都比江泽民那次要更多。
我觉得看到这些花山花海,我感觉是什么呢?我是感觉,就这一次的这个声势,或者是说人们这个缅怀的这种情绪,宣泄的这种力度,要远远大过于江泽民去世那一次。这是第一。第二呢,我觉得,在现场我看到的这个献花的人群也好,包括我看到那么多花也好,我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大家对于克强总理这个去世是非常悲痛的。而且我也去听了现场的这些献花群众的讲话也好,或者是他们自己的私下的交谈也好,我觉得是能够感受到他们是真心去缅怀的。就是这是两面吧,一个是真心缅怀,第二个也是表达一种对现在的这个当政者的不满。这是很明显的,这个情绪是非常明显的。实际上上次在江泽民去世那次也会有,但是江泽民去世那次呢,我更多的是感觉到是一种怀旧吧。但是对李克强这次去世,我感觉到还是这种两面的情绪还是比较明显的。
袁莉:
[00:05:39]
你说你是投资人,我不知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你是心里面是有一些失落,有一些不满,有一些愤怒呢,就是我不知道你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绪呢?你能更详细的说一下自己去的动机吗?
Tom:
[00:05:56]
因为我是做金融投资的,我是金融圈的。我对宏观经济的敏感和整个政治形势的这种敏感度,我可能比一般的这个普通的这个老百姓可能会感受更深一些啊。那天27号上午,我知道他的消息的时候,七点多钟吧,我知道他去世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愤懑。真的是愤懑,就觉得那么清白的一个人……就是一个正常人吧,我觉得是一个正常人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就走了。这么一个高位的人,他都对目前的局面都挺无奈的吧,我觉得啊,否则他不会说出“苍天有眼,人在干,天在看”的这么一个说法。所以我的第二个反应应该是愤懑。然后第三是无奈,就是从愤懑就到了无奈。然后我还是挺忧伤的吧,我觉得啊。
所以我就是为什么去献花,我觉得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愤怒的或者说愤懑的这个情绪是占了大多数吧,我觉得。我倒也不觉得,就是说对李克强总理的这个政绩有多么高的评价,而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啊,就现在目前的中国大陆的这个社会环境啊,我觉得是缺乏常识,缺乏一种正常的思想和言论。所以我觉得李克强总理他是一个正常人。他是一个正常人,他是一个好人,我觉得这是我的情绪里边,这是我最直接、最直观的判断。在我们的这个庙堂之上,一个最正常的正常人就这么走了。我的情绪绝大部分是愤懑。
袁莉:
[00:07:39]
那我能问一下,就是你去了两次你都看到了什么?在这个红星路80号街上,这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你能给大家形容一下,描述一下,好吗?
Tom:
[00:07:52]
是这样。我去的时候大概是下午的四点半到五点左右,另外是晚上的九点半到十点,都是10月31号这一天。现场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就是整个这条路呢,就红星路的整个长度大概就是200米。那么这200米呢,等于两头都被封路了,就是电动车也不能进,自行车什么都不能进,包括外卖的车也不能进。
等于是蓝衣人吧,就是有些志愿者,穿蓝衣服的志愿者,相当于是手挽着手,就一人的间隙都没有,几乎是没有间隙的,隔出一条道路吧。右手进,然后左手出,就是这么一个通路。
那么这200米的路进去以后呢,大概走100米,就是献花的地方。实际上真的献花的整个长度大概也就是70米到80米之间吧,花的这个高度呢,10月31号的时候,大概一人高,比一人稍微高一点。他们可能也做了整理,就是把所有的花……那边的感觉是所有的志愿者把这个花尽量地往高处去堆拢,就不要往路的两边长度去延伸,是这样。
现场献花的人数呢,是两个时段的。白天的时候呢,在那个时刻上,就是在同时献花的人,包括在路边的人,大概40人左右吧,就是献花的人啊。然后那个蓝衣人,就是穿蓝衣服的志愿者和一些便衣,你很明显地感觉到那是便衣啊,穿黑色的T恤,或者是这个外套,你看那样子就是便衣。我大概计算了一下,因为我来回走了好几次。因为我有些这个职业习惯啊,我去专门点了一下人数,大概蓝衣人加便衣大概比现场人多,大概能有70人左右。然后呢,在那献花的人和旁边走的人呢,大概就是每一个时刻几乎都是有30人到40人。然后到了晚上的时候呢,大概会降低到20到30人,就这个频率是一直这样保持的。因为他们也不让你多待嘛。就是志愿者会跟你说,你就鞠个躬就行了,赶快赶快往前走,就不要停留,大概是这样。但是他们也没有明着赶,也不好太明着赶,但是大家呢,反正都是把花放上去,鞠三个躬也就走了,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现场的这个蓝衣的志愿者呢,会去查卡片,就是花上插的卡片。但是呢,他不是每个人都查,你比方讲那个卡片,比方大一点的,可能字数比较多的,他就会来查。那我比较小心啊,我把我写的这个纸条,因为我带了好几个朋友啊,包括我的太太,我们一起,然后把我们四个人的名字是放在一张纸上。但我用的英文名哈,然后呢就是写了一张纸条,但是进去的时候呢,我就怕有人审查,我就把这个卡片就放在身上,就没有插这个花上,然后直到放花的时候才放进去。但是现场我确实看到有志愿者在查这个卡片,但是不多,就是可能卡片比较大,或者是字数比较多的时候,他们确实会再回来审查。
还有一点呢,就是我在现场呢,看到有外地人委托当地的朋友呢,来送花圈,就是那种两层的、两个大花环的那种花圈,然后呢他们就不让进,就说这个大花环不让进,就说这个我们只能放鲜花而不能放,不能把这个花圈和花环放进去。送的这个朋友呢,就是送的人是合肥的朋友,就说这是我外地的客户,外地的朋友一定要求、委托我们一定要送到的,这是我们对李克强总理的这个悼念啊,一定要把这个送到。人家说:好好好,不吵不吵,这个花圈不能进,这样吧,我们把这个花拆下来,就是把那个高的花环拆下来,拆成两半,然后再放过去,我们鲜花帮你送到。然后那个花环很漂亮,就是全是黄颜色的花环。我还专门拍了照片,然后这是我看到的一些细节吧。
现场也有人去大声地说,就是说我们的总理,李克强总理一生清清白白,他是个清官。然后那志愿者就把Ta拉到边上说,你别说,不要说,不要说了。然后Ta说,我说说有什么了,我们是来悼念总理的。大概就是这样,但是不多,应该说不多。大家还是比较小心吧,比较谨慎,就是大家把花送到那边去,鞠三个躬,就还是比较克制吧。然后呢,志愿者呢,也比较克制。说实话,有的人会比较激动,说我们这个总理那么伟大。然后他们就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然后Ta就问,我说说有什么问题呢?然后他们说没关系,没关系啊,你说说就行了,我们不要干扰别人,去挡路啊。就大概是这个意思。还是比较客气,还是比较客气。
白色菊花和黄色菊花都是统一的,就是黑纸包着的。然后写留言的其实也挺多的。写得比较多的就是,我也看了:总理千古啊,一路走好啊,你是好总理啊。然后还有比较多的,就是长江黄河不要倒流。我最后写的是,因为有人查了嘛,我也比较谨慎,我写的是:苍天有眼,先生千古。清清白白,真真实实。水不倒流,先生好走。好像大家对“长江黄河不能倒流”这段话,其实我觉得现场他们也挺……就是志愿者啊,也挺敏感的,也挺害怕的。
袁莉:
[00:13:07]
有点忌讳,是吧?
Tom:
[00:13:08]
有点忌讳,有点忌讳,但是看到比较多的,还是你在那个气氛下,你看着那个卡片,你一鞠躬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就有那种还是有悲痛的感觉,还是想哭的感觉,还是很明显。嗯,大家都很肃穆,我觉得大家都很讲规矩,然后很有秩序吧。
袁莉:
[00:13:26]
我想问一下你,那你去的你有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呢?(Tom:没有。)你觉得你这个行为没有?为什么没有?
Tom:
[00:13:33]
我说实话,你要说是没有,我觉得也有。因为我还是比较谨慎的,因为我只带了一个手机去。因为我有另外一个手机,你明白,是……
袁莉:
[00:13:45]
有翻墙的什么什么之类的。
Tom:
[00:13:46]
然后就是有推特。有那个我就没有带那个手机,因为我担心会有便衣去查嘛。因为你知道国内这个气氛现在你很难说啊,对吧。我觉得,所以为什么我感觉大家都比较谨慎,就是也不敢去做太出格的东西。那个地方那种环境下,就我感觉他们也比较克制吧,也不愿意做太出格的事儿吧,就是,也都挺客气。所以后面的这个就没有任何恐惧了。
袁莉:
[00:14:14]
我想问一下就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恐惧呢?就是说你觉得你这个行为本身是一种反抗吗?因为有的人就是觉得这是一个公民的这样变相的反抗,我不知道你同意这样子的说法吗?
Tom:
[00:14:27]
我同意。我觉得大多数人啊,我觉得很多人啊……反正我是这样,我是在代表自己的一种反抗,我在代表我的一种反抗。然后我觉得大多数人还是至少是有这种反抗的情绪在里面的。
袁莉:
[00:14:41]
反抗什么呢?
Tom:
[00:14:42]
我跟你举个例子。我在去这个红星路的路上,我叫了个网约车,我在车上(司机)就跟我聊这个事儿嘛。然后他说红星路这两天去的人肯定有百万了,他说每天都排得很久。那我估计是高潮了,我问他,他说高潮的时候应该是在28号、29号。他说,那每天都几万人呢,现在上百万人肯定有了。但是我回来算了一下,我觉得上百万人可能没有,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我觉得几万人可能是有的。
然后他当时就跟我说,哎呀,李克强太冤了。他就说,肯定不是正常死亡嘛,怎么会是正常死亡,肯定被害死的嘛。然后他也跟我说,他说大家去,也是觉得现在太糟糕了,就是那个人,太糟糕了。所有人都觉得,为什么好人死那么早,这就是原话。他就跟我这么说的。我印象很深啊,我说那你们真的会觉得他会有阴谋吗?他说,我们就觉得,我们大家都讨论,都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我是能感觉得到,就是大家都是借着这个事在宣泄。大家把“长江黄河不倒流”放在前面说,然后他们为什么那么恐惧这句话,什么叫不倒流?其实包括那出租车司机,那是个很普通的,我觉得就是一个80后的中年的司机吧。然后他就跟我说,那我们现在都开倒车开成这个样子了,以后经济和这个社会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不教倒退,他跟我说了一个词儿,还不知道会糟成什么样。就是大家都是这个情绪。
袁莉:
[00:16:07]
就是大家现在日子都过得不是太好,是吧?
Tom:
[00:16:10]
对啊对啊对啊,他就有这个表达嘛。他说你看这疫情好了以后也没有好,大家会把这个东西去投射进去。
袁莉:
[00:16:18]
你自己也是这样吗?就说我也想问,你自己的情况呢,你自己的投资,你的工作,这几年顺利吗?
Tom:
[00:16:26]
今年几乎……原先我们会有一部分二级市场的投资,今年已经停掉了。我去年年底开始就停掉了,我对市场判断很悲观。
袁莉:
[00:16:34]
那你就不做什么了吗?
Tom:
[00:16:36]
也不叫躺平吧。我觉得就是……你像今年中国的A股,你不做比做强啊。从宏观上来讲,不做比做强啊。
袁莉:
[00:16:45]
那一级市场呢,你还投吗?
Tom:
[00:16:47]
没有啦,一级也没有。今年基本上是处于一个休眠的状态啊。我还在一直在跑,我还是在寻找很多机会啊。但是呢,这个机会不一定是来自于就传统意义上的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可能会来自于一些其他的领域吧。因为我们是自己是商人嘛,还是得继续在这市场上生活嘛,今天毕竟还没有润出去嘛。那么可能因为有些家庭原因啊,或者是有些生意上的事还不能完全放弃。但是我从去年开始,我的基本判断,我从去年10月份基本就空仓了。就是20大以前我就全面空仓了,几乎就没有做了。我对市场很悲观,很悲观。就目前的这个,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李克强去世,我是第一大的感觉,就是:在官场上,庙堂之上,我们讲,为数不多的一个正常人死了。
袁莉:
[00:17:35]
你是70后,对吧?
Tom:
[00:17:38]
70年代末期。
袁莉:
[00:17:39]
那看起来我还是比你大一些。嗯,那你还是经历了这个改革开放比较好的时候,是吧?
Tom:
[00:17:47]
我是改革开放的一代啊。我跟他们开玩笑,我们是最后一代被和平演变的人啊。因为我们生活的环境就是改革开放的环境,我们这代人是看着日本电视、日本动漫、美国动漫、美国电影长大的一帮人,对吧?
袁莉:
[00:18:07]
所以就是对现在的中国……一对比,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Tom:
[00:18:12]
那肯定是太倒退了,我觉得啊,倒退到已经不属于我们的年份了。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我们这代人,我们小时候看的是西方哲学,看的《走向未来》丛书,对吧?是看着这些长大的。我们都是原来读的法律,我们讲的是法制啊,对吧?我们讲怎么建立法治制度。我们不讲民主自由,至少大家还在讲德先生、赛先生吧。
目前的这个社会环境是我这代人在过去的成长背景下没有经历过的,我讲得绝对一点。实际上我们现在很多对它的判断,对现在目前社会的未来的预测也好,对当下这种事项的分析也好,实际上是来自于我们对过去60年代,甚至50年代的这种对历史的回忆。是这样子的。
袁莉:
[00:19:03]
其实我也听了,几乎每个人都跟我说,他们去是因为有一些情绪要宣泄。因为李克强作为总理,他的存在感并不是那么强,对吧?这10年。我觉得你说的,你概括的挺好。而且你真是做投资的,你的那个观察非常的细致,还去数人什么什么之类。这做投资人就是看项目的这个习惯,是不是?
Tom:
[00:19:27]
是的是的,因为我去,我想见证这个时刻嘛。因为扬州就是……江泽民故居那时我也去的。我专门做了比较。然后我想,去看嘛,我就把它看看透。所以我专门晚上又去了一次,看看晚上和白天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袁莉:
[00:19:43]
有的人说你们就是去献个花,然后宣泄一下情绪,有什么用呢?
Tom:
[00:19:48]
我觉得有用啊,如果没有用,为什么微博会控评呢?为什么抖音会限流呢?如果说我们这些行为是无用的话,那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限制呢?对吗?我觉得他就是还是有恐惧嘛。这种恐惧有点像类似白纸运动一样。我举一张白纸,我就让你觉得,你们真的太可怕了。对吗?所以我觉得有用。至少让大家看到我们的民心在哪里,至少让他知道,你的这些行为老百姓是不支持你的,或者至少老百姓是不妥你的。我觉得这也很重要。因为我们中国是没有民意表达空间的,现在。因为没有媒体,中国媒体已死,已经没有正常的表达空间,那么民众只能通过这种相对安全的由头来去做这些事儿,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种民意,也是很难得的机会啊,我觉得。
袁莉:
[00:20:46]
其实我觉得你们和这个上海的那个万圣节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做的那些,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大家找一个安全的借口去表达一下情绪,是吧?
Tom:
[00:20:57]
是的是的,应该是讲对李克强的这个缅怀,或者是最后的这种死后的褒奖吧,也是对另一个人的谴责和鞭笞。
袁莉:
[00:21:10]
好,谢谢Tom。
翁先生
袁莉:
[00:21:11]
第二位是翁先生,他也是从外地专门去合肥献花的。
翁先生您好,您给我发的邮件说你特意从福建到安徽参加悼念李克强的活动。您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就是你得知李克强去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然后你当时的感觉是什么,后来为什么要特意从福建到安徽去参加这个悼念活动呢?
翁先生:
[00:21:41]
首先呢,我是在他去世的第一时间,其实就从各个同学、朋友那里,因为他们有一些是学校里面党建的那一些人,然后从他们的朋友圈里面有关注到这个消息。然后第二点呢,就是说我一开始听闻这个消息,我就是觉得很震惊,因为他毕竟才68岁,这真是一个壮年的年纪。然后他这个时候去世确实会让我们觉得有些惋惜吧,因为他这个年纪,而且也才刚刚退下来。但是其实要说我个人对于李克强的见解的话,其实是比较一般的。因为他除了有说过那几句话,可以让我认同他的一些改革方向上的思想,还有实干上的思想。
袁莉:
[00:22:35]
我想问一下,就是说以前李克强对你来说,他是一个什么人,你对他关注吗?就是这些年。
翁先生:
[00:22:41]
我其实是不关注的,因为我们从墙内嘛,得到的所有的消息、标题,都是以习近平开头的。
袁莉:
[00:22:50]
他没有什么存在感,对吧?对你来说对。(翁先生:没错。)那你为什么就会要从这个福建,要跑到安徽去呢?这还是一个挺大的行动的。
翁先生:
[00:23:00]
因为从“李老师不是你老师”的推特上面有看到很多关于这种纪念的,然后这让我明白了很多纪念者不是单纯地去纪念一位总理。因为我看到好多人,他们写的卡片有很多都是带有对于当今政府的一些不好的隐喻。然后这些隐喻在我看来,它就像就共产党一直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是一些很微小的小人物身上会散发出比较伟大的一种光芒吧。
袁莉:
[00:23:33]
那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要去参与什么呢?
翁先生:
[00:23:37]
我主要其实是想见证一下历史,见证一下就是说从当初白纸运动啦,八九之后,我想当个见证者去见证一下国内的一些反对的活动。
袁莉:
[00:23:52]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想见证,而不是参与呢?
翁先生:
[00:23:55]
呃,其实我也参与了。但是我也就是献了一束花而已,我觉得我没有做出太大的贡献。
袁莉:
[00:24:04]
那我问一下,就是你大概是哪一天到了这个红星路李克强故居这个地方,然后当时你看到的情景是什么样子的?
翁先生:
[00:24:12]
我就是今天晚上到的。然后其实现场还是挺和谐的吧,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摄影师,我在献完花之后,我在那边有驻足,有拍照,拍了挺多的,然后我那相机也挺大。但是现场志愿者其实也没有做什么驱赶,当然我也没有看到什么说像前几天那种以包子为祭品这种的,比较稍微过激一点的这种祭奠法,我是没有看到的。
袁莉:
[00:24:42]
就是你看到这个花有多少,我现在因为就看到很多的那个照片,就是花是堆了好几条街这样子的。你看到的现场是什么样子呢?
翁先生:
[00:24:52]
花就是花海,就至少有两三米高吧。当然我有图片,我后面可以向您发送一下。
袁莉:
[00:25:03]
你能形容一下吗,给我们的听众形容一下。就差不多你走了多久,这个两三米高的花海有几条街。
翁先生:
[00:25:09]
红星路……应该是那条仁爱巷吧,整条仁爱巷下面全都是花,而且是堆了有两、三层楼高,就是一束花一束花堆着特别高。
袁莉:
[00:25:21]
大概有多少米?我不知道,这可能有点难为你。这个仁爱巷这个有多长你知道吗?
翁先生:
[00:25:27]
可能是有两三百米吧,就反正它整条巷子上面都堆满了花。
袁莉:
[00:25:33]
那你有没有看一下……你自己那个献的花有没有写卡片?你有没有去看一下大家都写了什么样的卡片?你当时就是献花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翁先生:
[00:25:43]
嗯,先说卡片吧。我自己是写了一张卡片,但是因为那张卡片我已经发在朋友圈里了,所以说我不方便在这边展示。在现场呢,说实话,我是一个比较怂的人,所以说没有去关注大家在那个花上面留言有留了一些什么东西。但是我看到确实是,基本上每束花上面都有对于李克强的一些祝福吧。呃,也不能说祝福,就是说有些遗憾的那种留言。
袁莉:
[00:26:15]
你当时是献了花,有没有鞠躬?你能说一下你是怎么献花的吗?
翁先生:
[00:26:19]
我是把花放在比较高的一个地方,然后向那束花,鞠了一个躬。
袁莉:
[00:26:26]
你也拍照了是吧?
翁先生:
[00:26:27]
对,我拍照了。
袁莉:
[00:26:29]
也没有人管,周围人多吗?
翁先生:
[00:26:31]
周围人特别多,特别那种穿蓝衣服的志愿者特别特别多,但是他们就只是在那说不要停留。当然现场也没有什么人做出过激行为,所以说他们的管制实际上也就停留在不要停留,快速疏导人群。但是我后面拿出相机拍的时候,他们也是没有什么举动的。
袁莉:
[00:26:55]
我我想问一下,就是你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大精力去献一束花?是什么驱使你去做这个事情的?
翁先生:
[00:27:05]
呃,我还是刚刚的那个回答。就是说,我想见证一下这一次的历史,并参与其中。然后说到如果我具体有什么不满的话,其实我不知道这个好不好说吧,因为现在这个环境下。具体其实就是说对于这么多年的一种高压的管控,言论的控制什么的,我确实是感到很不自由,很难受。
袁莉:
[00:27:29]
具体什么样子的管制,你觉得很难受呢?
翁先生:
[00:27:32]
首先就是因为我是在校大学生嘛,就是说学校会要求你,比如说登记所有的自媒体账号,然后有的时候安装反诈中心之类的。当然还有其他无孔不入的一些,比如说,就前两天我有一个很小的一个发现,就是说我在youtube上面看了一个视频之后,然后我打开iPad上面比较,然后马上就出现了一个相应的播主。所以说我对这么多年的这种隐私的缺失也很难受,当然还有到处都有的监控嘛。当然就是说这些监控可能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际的一些损害,但是就一直被人盯着肯定是难受的。
袁莉:
[00:28:18]
你就觉得你生活在这种无孔不入的监视之中是吧?
翁先生:
[00:28:23]
对的对的。
袁莉:
[00:28:24]
我问你,你害怕吗?你就是来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你去买火车票的时候,你到了这个现场的时候,你有害怕的感觉吗?
翁先生:
[00:28:34]
我还是有点害怕的。我就删光了手机里面所有关于翻墙、推特这些的软件,然后我怕被查手机。
袁莉:
[00:28:43]
但你怕不怕回去了会被人找呢?
翁先生:
[00:28:46]
这我还是不怕的。因为我来合肥的这个消息只有几个比较信任的人他们才知道。
袁莉:
[00:28:53]
但你买高铁票了呢?
翁先生:
[00:28:55]
这个应该不至于吧。当然我自己是觉得,因为我们学校是一个比较烂的学校,所以说很多同学可能是没有在意这个。所以说学校根本就没有发文来就是说反对这个祭奠。
袁莉:
[00:29:14]
你觉得你的这个行为是一种反抗是吗?
翁先生:
[00:29:17]
嗯,我觉得太温柔了,但它也是。
袁莉:
[00:29:23]
谢谢翁先生。
李先生
袁莉:
[00:29:24]
第三位是李先生,他是在校大学生。你好,李先生。能问一下你今天下午去做了什么?
李先生:
并不是今天下午,是昨天晚上。白天就打印好了,就是打印我给你发过的那个标语,就是两句话嘛,就是:长江黄河不会倒流,人在干,天在看,祝您一路走好。然后我在晚上的时候呢,我当时也拿了一个桔子。然后在晚上的时候呢,就是我们学校有一个那个I love什么什么,然后学校的简称,那种字母的,我就贴在了那个爱心的那个上面,然后在那个心的上面放了一个桔子,就仅此而已。
然后之后我今天白天都没有什么事,我其实也觉得就是没有什么事嘛,因为这很正常。因为我看各地其实有比写这个标语更露骨的、更激进的标语都有的是。
但是在今天晚上的时候呢,我晚上出去跑步啊,9点的时候,我从我租的房子走下去,就看到有两个人。然后就一个人,他一只脚蹬着墙,然后另一个人是坐在那个花坛的石头的那个上面,然后两个人在那。他们两个就盯着我。然后我就在他们边上站了一会儿。我也看着他们,我在想,我以为他们找我有事,但他们也不讲话。
然后我就是往操场走的时候,我就感觉就是有人跟着我,就是一转头我就看到好像是刚才那个人,他就在后面,然后拿着手机在走。就我当时不太确定我是不是……是我被害妄想还是什么,但是我肯定有点害怕嘛,当然学校里人也很多嘛,然后我就走了一路,就大概走了有个五分钟、十分钟。本来我是要去操场,我就故意绕,结果我看到那个人好像还跟在我后面,但是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确认,因为学校里有很多人来人往。
然后我就决定要验证一下,我就到一个那种小巷子的地方,我就拐进去,拐进去之后我就站在那站着不动,就是躲在角落里。之后我就看到那个人走过来了,然后他就看到我了,就跟我对视了。这时候他就拿起手机打电话,我就站在他后面嘛。如果说他不是来跟踪我的,他肯定有自己要走的地方嘛,结果他就假装地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到处都是台阶嘛,然后他就站在台阶假装在打电话。
这时我就知道我肯定是被跟踪了,就肯定有人在跟踪我,然后我当时就已经预想到了我昨天晚上贴的那个标语那个事。但是我觉得没有这么严重,因为我贴的这个标语甚至谈不上是什么温和的批评啊,什么激烈的批评,这都谈不上。这个说实话都是在夸你共产党的人,在夸李克强。
然后我就往我们学校的某一个教学楼走,就拐到教学楼里面,因为那里是教室嘛。然后我进去的时候,我就立刻开始跑,就快速跑步。然后这时候我拐,然后拐,跑上二楼。可能当我跑到二楼的时候,我就听到一楼有很多脚步声,然后我就听到有很多杂乱的脚步声,他们有喊的声音,最后我确定了是五个人。这时候就是有一个我认识的辅导员,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师,他们也也从那边赶过来。肯定就是因为他们跟踪我,然后同时给这两个人打电话嘛,给我辅导员和一个我们学院的老师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赶过来了,然后这时候他们两个跟我说说说,然后这时候我录像嘛。
就一开始我本来想录跟着我的那五个人的正脸,我想把他们录下来。但是我当时太紧张了,而且刚跑完,就没点到那个录像键。然后后面那个辅导员来的时候,我点了那个录像键,就录到了那两个辅导员。你在那个录像里也看得到,就是那时候那几个保卫处的跟踪我的人,他们就想走了。我就把他们叫住。
然后之后这两个老师,他们就把我带到这个学院。学院里还有另一个书记,就是我们学院的头头啊,就跟我谈了大概有一个半小时,一直谈到12点。
其实我当时很生气,然后我就一直在质问他们说:你凭什么跟踪我嘛,你这个是违法的。你如果想跟我谈话的话,你明明给我发个消息,给我发个微信,打个电话,明明辅导员都是有我的联系方式的,为什么要用这种跟踪的方式?然后他们就一直在那说,这些保卫处的老师不是想跟踪你,是想保护你,是什么什么,就是在那里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呢,他开始切入正题,就问我说,为什么要贴这个标语,我这个贴标语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袁莉:
然后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呢?这个也是我想问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想要去悼念他,然后你从得知……我能问一下吗,你得知李克强去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你大概是在一个什么地方,你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
李先生:
我就得知李克强去世的时候,当时就是他那个消息一出来,早上出来的嘛,我几乎立刻就看到了。然后当时我就在微博上啊,一开始在国内的一些社交媒体上去查询相关的信息。然后微博一开始那个实时,一开始都是一些震惊啊什么的。后来很快的消息就没有了,然后我就转到去国外的平台,就是到外网来看。
然后说实话,其实我对李克强没有很……说崇敬、崇拜也好,其实我就觉得他是个正常人。就是应该这么……就是你如果不是李克强,李克强他是个底线,我就一直觉得。就是你如果连李克强都达不到,你有什么资格当总理呢,当这个领导人呢?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要给他写这个什么,但是我后来看到全国各地都有这个悼念的活动,有写这个卡片、送花。但是我们学校呢,就一直都没有这方面的那个什么嘛。我就想,就是说实话,我写这个标语有没有这个阴阳怪气的成分,有没有就是讽刺这个当今圣上的这个心情呢,肯定是有的。我觉得这些老师他们也看得出来,他们肯定也是知道的。然后我就写了这样一个标语。
其实我写这个……您刚刚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个标语吧?我就是说,与其说是真的有多怀念、多崇拜李克强,不如说是一种讽刺,一种阴阳怪气。然后我觉得在这样一个社会事件中,我觉得就是因为我所在的学校不是一个差学校,但是是一个很偏科、很理工的一个大学,就是在以前就只有那个理工的专业。大家都很那种,就是中国那种,只重视理工,然后对人文啊,对政治啊,对社会科学啊,对这些就是很轻蔑的那种感觉。然后我一直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比较窒息的吧,就是……
袁莉:
我能问下你是大几,或者是你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
李先生:
我是本科生,我现在是大四了。
袁莉:
大四了,马上就毕业了。(李先生:嗯,是的。)那你为什么想要阴阳怪气呢?你心里面是对这个现在你的这个现状也是有所不满的,所以你才想阴阳怪气,是这样吗?因为你本来对李克强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一个人,对不对?
李先生:
是的是的。我其实主要的一个不满的点就是现在的个人崇拜,当然还有这个领导人终身制,就是这种要做皇帝的那个感觉。而且另外一点就是大学里面的一种谄媚。
因为我本人是不打算考研的,因为我是打算出国留学的,我是打算出国的,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当时一开始我是准备考研的,然后我考研,无论你选什么科目,都有一门课是政治课嘛。那个政治课里面,就是今年,应该是今年吧,就里面新加了一个科目,就是“习思想”,就是“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就这个要考的,而且占分很多。就是你大学生必须要背他的语录才能当研究生,这我是受不了的。
而且现在大学的课程,就是我在大二的时候,就大一、大二的时候已经很不满了。说实话,其实我上大学之前对政治也不感兴趣,我也是很理工,就是很注重那方面的一个人了。
上大学之后,我首先第一个不满的就是思政课。我们的思政课有“形势与政策”,有好几个学期都有“形势与政策”,然后有这个中国近代史。中国近代史本身是历史嘛,本身正常一门人文的这种课程我是很欢迎的,但是中国近代史它只是在论述合法性的一个东西,它并不是真正的近代史,就是完全不允许讨论的那种东西。
还有一个是“法律和道德”,这个倒还好了嘛。然后重量级的就是,一个是“马克思思想”,一个是“毛泽东思想”。然后在我前面一届的所有的人,他们都是只有马克思、毛泽东这两门。但是到我这一届,就是毛泽东这个课,它的学分降低了。就毛泽东这个课原本是三个学分,学分就跟课时是挂钩的嘛;然后它现在变成了两个学分,然后加了一门课,就是“习思想”,然后这个课也是两个学分。
就是这个事情让我很不可理喻。就是你说实话,就是比如说你学毛泽东的思想嘛,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感兴趣。那毛泽东的思想呢,有没有意义?比如说,他有没有思想,有没有意义,对吧?这个思想好不好,怎么怎么样,倒是两说,但学习我觉得还是有用的,还是在学东西的。但是习近平思想,这是一个活人的思想,就是他还活着呢,就在学他的思想了。我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种,就是教育系统对他的这种献媚、谄媚。
包括就是考研,我刚刚跟您说的这个考研。像这个思政课的不断膨胀,就已经占据了我的很多……因为我在以前也打过一些比赛啊,就是计算机方面的一些竞赛,它已经占据了我很多这方面的时间了。这是让我产生不满的,其实就是他们想宣传这个东西,但这种宣传本身是让我不满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不知道您了不了解啊,就是我们大学的其他课有一个,就是有一个“思政进课堂”的一个东西,就是其他的课也要去结合思政。就是我之前选修了有一门课,那门课是一个3D建模的,就是那种纯技术的——当然可能带点艺术——3D建模的课。然后那个课的老师说,我们要思政进课堂,那这怎么样思政进课堂?就是说我们的期末作业要建一个模,要交一个期末的设计,要建一个兵马俑的头像,然后说这个兵马俑头像代表了中华文明、民族几个优越的什么什么,就说了一堆。所以说我们这样就体现了思政进课堂。
就我觉得这是很荒谬的,就是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两门课,你个3D建模还要跟思政结合在一起吗,也要论证你的合法性吗,这个让我很气愤。但是我看大家就都没有怨言。就是总的来讲,比如说那些很荒谬的一些政策下达的时候,大家就接受了,或者说,我需要这个学分,我需要毕业,就是我要学技术,学技术就好了。
袁莉:
大家不会反抗,不会去抱怨的,是吧?
李先生:
对。然后那个老师其实也很不满。其实就是在这个体制下,老师其实也是受害者啊。那老师也是,给我感觉就是很……就是平庸的恶吧,可能还算不上,就是那种很无奈,然后就是那样的。
国内说实话很多宣传还是很厉害。你比如说这个官僚主义吧,就是这个官僚主义吧,但是你要说有多反对中共,我这倒谈不上,就可能只是有点讨厌、有点厌恶,觉得它某些策略上有问题,但是也不到反的那一步。
但是去年那个疫情的时候,当时呢我们每个宿舍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宿舍六个人就被关在那个宿舍里,不让出门,就是宿舍的门都不让出。然后中午和晚上吃饭怎么办呢?一个宿舍出一个人,然后去食堂去带六份盒饭,那个盒饭是固定的,带着回宿舍。然后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共半个月。
后来半个月之后渐渐放松,就是中午可以大家都出去了,但是大家还是被关的,就是平时就只有中午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吧。然后在前面那半个月,最严的那半个月,就是只有一个人能出去,然后吃的饭都是固定的,我觉得这个比坐牢还过分,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就是我本来会以为说,你这样弄下去肯定要不满的吧?当然可能有怨言,但是在我们学校,就是哪怕什么白纸革命、白纸运动最激烈的时候,我们学校是就是很沉寂的,就是没有什么反应。
就是我想做……我为什么要贴这个标语呢?就是您刚刚最开始问我的那个问题。或许我知道这个标语没有什么作用,其实没什么用。但是我想,就好像是一潭完全是不动的、静止的潭水,我想扔一个石头,去看看它能不能激起一点涟漪。我想看看这样子。不然的话我实在是这个,这个压力……就是有一种窒息感,在精神上。
我给您说一个事情啊,就是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快的找到我呢?因为说实话,我就是贴一个小标语,就是我经过那个雕像,可能就有个10秒钟、20秒钟,肯定不到1分钟的时间,但他们能找到我,为什么?就是我们学校啊,因为我之前选修了一门计算机视觉的课,然后跟我们那个老师有交流。我们那个老师做的呢,就是用计算机视觉,然后用那个摄像头,它可以识别你的面部。不仅仅是识别面部,就比如说你去做什么动作……它当时有一个应用,就是把那个放在教室里,然后有的学生在低头,有的学生在玩,有的学生在做作业,然后它上面就会显示这个人Ta在干嘛,这个人Ta在干嘛。就可以把这些图像信息转换过去,而且是谁谁谁在干嘛,因为结合了人脸识别嘛,就这样。就是因为我们学校其实在这个人脸识别啊,在这个机器学习这方面,其实还算是挺那个什么。然后我就觉得他们能够这么快地识别到我,因为就一天的时间,就是昨天晚上我弄的,今天晚上就……
袁莉:
是因为你其实心里面知道可能会被拍到,所以你放了下去,都没有拍一张照你就走了,是吗?
李先生:
对,我是很快的,就我没有敢拍照或者什么,我尽可能地不显眼。
袁莉:
那你觉得……你现在还是心里很恐惧的吗?你这一天出门了吗?
李先生:
我是刚才才被……就是我今天……
袁莉:
哦,你是才被放了回来。
李先生:
我现在是凌晨3点,现在国内是凌晨3点,我是12点半的时候从那个放出来。然后我出去之后,当时我心情很郁闷,我就稍微散了一下步,然后回来,然后跟朋友们发了一些,聊了聊。然后我就给您,就是想跟您宣泄一下,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因为……
袁莉:
是挺难的,是挺难的。那你去放花是29号晚上,是吧?然后他们用了差不多一天找到……
李先生:
不是放花,是标语,就是标语。
袁莉:
就是那个标语,不好意思。放标语是29号晚上,然后呢他们用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把你找到了,然后跟踪你。就是好奇怪啊,为什么?就像你说的,他们完全可以让辅导员给你发一个微信,让你去什么什么地方。
李先生:
是的,这个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你说吧,以前我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刺头一样的角色,就是相对比较刺头一样的角色。这个辅导员跟我谈话是谈过的,但是我跟辅导员并没有什么很大的矛盾,我们两个本人是谈得挺好的,就是平时谈话什么都可以的,没有很多矛盾。
但是以前跟我交流呢,就是因为辅导员有我的联系方式,有我的QQ号,而且我们现在我们学校,所有人都需要有那个微信号,就是企业微信要绑定的,你不绑定的话……其实这也是一种实名嘛,因为企业微信号后面绑了你的身份证,绑了你的手机号嘛,就是绑在一起的。
它有那么多种联系方式联系我,他们跟踪我这件事就已经超过我的那个心理的阈值了。就是以前说实话是可以忍受的,但是我今天这个事情已经是让我……对吧?因为我也没有,我并没有反共啊,并没有……这个标语,这个话都是李克强自己的话啊,就是像这样的言论都要如临大敌成这个样子,我真的……
然后包括其实他们跟我谈话的时候,我当时就装傻。就是他们问我为什么要贴,我就说歌颂……我就说这个李克强是人民的好总理,然后共产党领导我们,我对他很崇敬什么什么。我就这样,就打马虎眼嘛,就是装糊涂嘛,这样就可以自保嘛。然后中间就有一个老师,Ta就问我说,你不知道,你这样贴本身是没有问题,悼念总理本身是没有问题,但是你不知道你这样贴,会有什么影响吗?会造成什么影响吗?会有什么后续的影响吗?就大概这样的话。然后我继续装傻嘛,我就说,我不知道,难道不是好的影响吗?难道不是让更多的人来悼念李克强总理吗?这不是这个加强党和我们群众的联系吗?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这时候另一个,就是我们那个辅导员,Ta就说,你难道没有看外网那边有一些照片吗?就已经……Ta就说了这样一个话。然后我就继续装傻,我就说,什么外网?我不知道外网。老师您难道看了外网吗?我就大概说了这样的话,就是我真的……
袁莉:
真的?Ta怎么说?
李先生:
我真的就这么说的。当然他们就说别的了嘛。就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就他们跟我谈话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直接说我这件事有什么错的。因为我这件事完全不错。就是至少在我们现在,因为我是看了我们学校的那个规范的,就是那个规则的,它上面是没有禁止学生贴这个标语,就是没有相关的……就没有任何一项能够管得到我的。就我做这样的事。
但是他们依旧在那里,就很含蓄的一种方法……就是大家其实都懂,就是他们也懂我是什么意思,我也懂我是什么意思,但是都不说。然后用一种很含蓄的说法说,你不知道你这样有什么影响吗?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发生什么吗?你难道没有这种意识吗?就是这样一种,就是让我觉得很,很恶心吧。
说实话,他们想说的无非就是,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八九“6·4”的时候也就是纪念总理吗?你难道……对吧?你是不是心里想的是要复刻,就是想着那件事?他们其实就想质问我这件事,但他们又不敢说。就是这样一种对话氛围,然后我就觉得是一种浪费生命。然后一共就是这样谈了两个小时吧,大概。
袁莉:
好吧,就是谢谢你。你们同学,在校园里面你有没有看到有别的纪念的人?
李先生:
没有没有,因为我们学校是很理工的、很偏科的一个学校。
袁莉:
嗯,那你早点休息吧,你那边也挺晚的了。
谢谢李先生。李先生后来发我信息说,这几天辅导员一直在问他在哪,同时学校也联系了他的家长,让他们劝导他这几天待在学校踏踏实实学习,不要做无关的事情。
感谢所有给我来信分享他们如何悼念李克强的听众朋友们,我无法和你们一一对话,但你们发来的文字和信息帮助我看到那些鲜花和标语后面是一个个真实的想表达的人。
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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